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却已藏不住复苏的暖意。城郊那条不宽的小路，
两旁的樱花树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夜之间炸开了满枝的粉白，风过处，花瓣簌簌飘落，
织成一场迷离的雪。林宇习惯在这条路上慢跑，让晨风洗去夜间的倦怠。汗水微微濡湿额发，
他放缓脚步，调整着呼吸。就在那棵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他看到了她。她静静立着，
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白玉兰。纯白的连衣裙裙裾被微风轻轻撩动，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
几片纤薄的花瓣落在发间、肩头。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她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花云，投向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所在。那眼神，
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却又盛满了林宇无法解读的、沉甸甸的寂静与哀伤。
一种无声的脆弱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林宇的心跳。鬼使神差地，林宇走了过去。
脚步踏在铺满花瓣的泥土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察觉了，受惊般猛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林宇清晰地看到那双盛着春水的眸子里，瞬间涌起的惊惶和无措，
像受惊小鹿。她下意识地想后退，纤细的手指局促地绞紧了手中那本诗集素雅的封面。
“你……你好，”林宇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温和，
“我叫林宇。你……在看花？”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书上，封面上印着泰戈尔的诗句，
“这诗……很美。”她长长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目光垂落，
盯着自己沾了些微泥土的鞋尖，唇瓣抿成一条倔强的线。没有声音，
只有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林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视线再次落回她手中的诗集：“‘生如夏花之绚烂’，我也很喜欢这句。
”他笨拙地寻找着话题，“你常来这里吗？”她依旧沉默着，只是轻轻、轻轻地，
点了一下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随即，像是怕他再问什么，她微微侧过身，
目光重新投向那漫天飘落的樱花，只留下一个被花瓣雨笼罩的、沉默而忧伤的侧影。
林宇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花瓣一片片落在她乌黑的发上，纯白的肩上，
仿佛时间也为她驻足。日子在花开花落间悄然滑过。林宇知道了她的名字——苏瑶。
他笨拙地翻书、查资料，学习那些简单的手语，像个蹩脚的学生。他渐渐懂得，
她无声的世界里，眼睛会说话，微小的动作藏着情绪。一个晴朗的午后，
阳光暖得让人心头发软，林宇约了苏瑶去公园的湖边。湖水像一块巨大的、流动的翡翠，
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的垂柳。他们在临水的长椅坐下，苏瑶从随身的帆布包里，
拿出一个厚厚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素描本，还有一支削得很短的铅笔。她翻开本子，
没有看林宇，只是低头，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宇安静地等待着，目光落在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上。时间在笔尖下流淌。终于，
她停下了笔，将本子轻轻推到他面前。纸页上，是她清秀却带着力道的字迹，
讲述着一个被寂静层层包裹的过往：“我生在一个很穷的山坳里，家像漏风的筛子，
孩子太多，我是多余的那粒沙子。爸妈的背永远被沉重的农活压弯，目光很少落在我身上。
记忆里是洗不掉的冷和饿，还有邻居小孩手里攥着的、我永远只能看着的糖。
”字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仿佛笔尖曾在此处久久踟蹰。“后来，
一个男人像太阳一样闯进来。他说我眼睛好看，给我买镇上橱窗里才有的漂亮裙子，
带我看山外面从来没见过的灯火。我以为抓住了光，
把什么都给了他……”林宇的心骤然揪紧。他看到下一行字迹猛地变得凌乱、尖锐，
几乎要划破纸背：“可他需要钱翻身的时候，头也不回地选了那个能给他钱的女人！
他说：‘苏瑶，别怪我，你帮不了我。’”那个墨点晕开了一点，像是被水滴洇湿过。
“再后来……一场意外。世界彻底静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摔碎的瓦罐。
”最后一个句号被重重地按下，几乎成了纸上的一个小坑。苏瑶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头垂得更低，几缕发丝滑落，遮住了她苍白的脸颊和泛红的眼眶。
巨大的酸楚和怜惜像潮水般淹没了林宇。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温热的手掌完全覆住了她搁在膝上冰凉而微颤的手。他的动作很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暖意。苏瑶猛地一颤，却没有抽回手。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盈满泪水的眼睛，看向林宇。那双眼睛里，
长久以来的冰封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终于看到了一点遥远的、属于陆地的灯火。日子在无声的默契中流淌，
林宇的守护成了苏瑶世界里最稳固的锚点。他笨拙的手语日益熟练，指尖在空中划出的弧线，
成了苏瑶眼中最温暖的舞蹈。他记得她所有的微小习惯——画画时不喜欢被打扰，
却默许他在一旁安静地递上削好的铅笔和干净的画纸；她指尖微凉，
他便总在口袋里备着一副柔软的绒线手套。一次深秋的寒潮袭来，苏瑶发起了高烧。
林宇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窄小的出租屋里。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
他用温水一遍遍为她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他笨拙地守在小小的煤球炉子前，盯着砂锅里翻滚的姜汤，袅袅白汽模糊了他担忧的眉眼。
他把煮好的姜汤吹凉，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干裂的唇边。苏瑶烧得迷迷糊糊，
睁不开眼，只本能地吞咽着那带着辛辣的暖流。偶尔清醒的片刻，她模糊的视线里，
只有林宇布满血丝却专注无比的眼睛。
他偶尔会用指腹极轻地擦去她眼角不知是难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渗出的湿意。病去如抽丝。
苏瑶能下床那天，窗外难得地放了晴。林宇不由分说，
用厚厚的围巾把她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牵着她来到他们初遇的那条樱花道。
冬日的樱花树只剩下遒劲的枝桠，在清冷的空气中静默伸展。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给光秃秃的枝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两人并肩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林宇从厚厚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在他掌心显得郑重无比。他侧过身，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缓慢地、无比清晰地对着苏瑶打出手语，每一个手势都像在描摹誓言：“苏瑶，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映着晚霞，也映着她惊愕的脸庞。
时间仿佛凝固了。寒风掠过光秃的枝头，发出低低的呜咽。苏瑶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那枚在落日熔金中静静躺在丝绒上的素圈戒指，看着林宇眼中不容错辨的赤诚与期待。
长久筑起的、冰封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坍塌，碎片融化成滚烫的暖流，瞬间冲上鼻尖，
涌进眼眶。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动。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
泪水终于挣脱束缚，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林宇摊开的掌心，温热一片。她伸出手指，
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碰触了一下那枚小小的圆环，
然后主动地、坚定地，握住了林宇等待的手。几年光阴，足以让一颗种子长成茁壮的树。
林宇和苏瑶的小花店“静语花坊”，在街角稳稳地扎下了根。店面不大，
却被苏瑶布置得如同童话。盛放的鲜花是主角，
墙壁上挂着她的画作——绚烂的向日葵、静谧的湖光、飘落的樱花雨，
每一幅都流淌着蓬勃的生命力。空气中永远浮动着清甜的花香。午后阳光慵懒，
林宇正低头仔细修剪一束香槟玫瑰多余的枝叶，
玻璃门上的风铃忽然发出一串清脆急促的叮当声。他抬起头，笑容还挂在嘴角，
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凝固了。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锃亮的皮鞋踩在洁净的地板上。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
但那双眼睛，林宇绝不会认错——是陈风。他身上的自信，或者说倨傲，与当年如出一辙，
只是更添了几分被金钱淬炼过的锐利。他的目光在小小的花店内迅速扫视一圈，最后，
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钉在了刚从里间抱着一捧新鲜满天星走出来的苏瑶身上。
苏瑶也看到了他。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抱着花束的手臂猛地收紧，
娇嫩的满天星在她怀中簌簌发抖。她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