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办了出院,攥着缴费单回了家。
在医院的时候,我一夜没睡。
一夜未眠的恐惧,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化为一丝窃喜。
这个家,还能回。
可下一秒,我看见了客厅里两个巨大的行李箱。
妈妈正把林星的画具和药塞进去,动作是近乎雀跃的急躁。
她的眉眼,是我从未见过的、对未来的憧憬。
“妈妈?”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回来了?”她头也没抬,
“林星去巴黎的项目提前,我们马上飞。”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妈妈,那我呢?”
妈妈停下动作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扫过我苍白冒虚汗的脸,却没有丝毫停留。
“家里的菜足够你吃几天,钱在桌上。你这么大孩子了,自己照顾自己。”
几天?
恐慌瞬间淹没了我。
我抓住她的衣袖,眼泪决堤:
“妈妈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我的哭求尖锐刺耳。
她皱眉,用力甩开我的手。
我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说了是去为林星的未来铺路!你能不能懂点事?
别整天像个拖油瓶一样缠着我!我已经够累了!”
“从来没有人帮过我,我只是想让林星的人生完美无瑕,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体谅一下呢?”
行李箱的拉链被刺啦一声拉上。
林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连衣裙,
脸上是去往艺术之都的兴奋和期待。
她看见我坐在地上,愣了一下,
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但很快被担忧取代,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那一瞬间,我分不清她的关心是真是假。
妈妈一把拎起行李箱,催促道:
“星星,走了,别耽误时间,要赶不上飞机了。”
她们说笑着转身,妈妈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
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警告:
“好好在家待着,养好身体,别让我从国外打电话回来,还要处理你的烂摊子。”
防盗门在我面前哐当一声关上。
几秒死寂后。
咔嚓。
是钥匙从外面反锁的声音。
她怕我死在外面,给她添麻烦。
那一晚,我过了最恐惧的一晚。
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
但是灯火通明的家比一片漆黑来得更可怕。
每一件家具,每一幅林星的画,
都像是一只瞪大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我。
我终于嚎啕大哭,却无人回应。
妈妈和林星在国外的日子,
是我出生以来最漫长、最黑暗的日子。
是依靠冰箱里快要过期的食物和自来水维持基本生存的日子。
是恐惧深入骨髓,让我无数次在梦中惊醒,
确认那扇门是否依然从外面被锁死的日子。
也是我小小的脑袋,
终于弄明白妈妈说的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是什么意思的日子。
自那以后,家成了我一个人的囚笼。
而她们,成了电话那头遥远的声音。
她们的电话,永远只为一件事而来,
林星又需要办画展了,林星又需要新的灵感了。
起初,我还会哭,会在电话里徒劳地哀求她回来。
但她的回应永远是那样冷静又无情。
“妈妈在忙。”
“你要懂事。”
“别给我添麻烦。”
“我让邻居阿姨把钥匙拿上给你把门打开了。”
渐渐地,我不再哭了。
没人回应的眼泪最廉价。
再接到电话,我学会了平静地问:
“这次要我做什么?生活费打多少?”
她有时会不耐烦地转来几百块钱。
有时骂我只知道要钱。
但靠着这些钱,我学会了计算,学会了怎么活下去。
计算这些钱需要支撑多少天,
计算每天最多能花多少,
计算怎样能买到最便宜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哪怕就算这样,我至少能活下去。
可这种奇特的相处模式,
在高二那年一个普通的傍晚,戛然而止。
那天,我拿着大学的自主招生简章,兴奋地拨通了***电话。
我想告诉她,我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想学室内设计。
我想问她,我能不能也和林星一样,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可电话接通,我的心跳得比谁都快。
听筒里,却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