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那里,跪在离我不远的草坪上,
双手戴着粗布手套,正费力地拔着杂草。
穿着一身灰色的家政工服,
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却掩不住鬓角的花白和脸上的憔悴。
十几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刻下了比我记忆中深刻得多的痕迹。
那种为了女儿的艺术人生不惜一切的张扬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磋磨后的畏缩和麻木。
当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迟钝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手里的杂草掉落在地,
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了起来,动作慌乱又僵硬。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我的名字,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只是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仔细看过去,里面好像有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
我突兀地笑了出来。
真是稀奇。
记忆中那双永远燃烧着野心和算计的眼睛,
居然也有流露出这种情绪的一天。
年少时,支撑我度过一个个饥饿和疲惫夜晚的最大的动力,
或许就是幻想着有一天能让她后悔,能让她用悔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幻想过无数次,她该如何忏悔,我又该如何冷漠。
如何将她曾给予我的痛苦连本带利地还给她。
那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可如今,这一幕真的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时。
我预想中的快意、愤怒、甚至报复性的冷漠都没有出现。
我心里升起的,竟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聊。
我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带着助理和团队往别墅里走。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很快,那张疲惫苍老的脸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她忐忑的声音响起:“林……林诺。”
我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经过她的时候,
对助理说:
“小李,通知大家,今天的工作重点是主卧的衣帽间和地下室的储藏间,让大家打起精神。”
我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身上的视线瞬间变得慌乱。
她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嘴唇嗫嚅着,最终却依旧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助理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她没有多问,只是默契地上前一步,
用一种保护般的姿态,挡在了我和我妈之间,
礼貌而疏离地说:
“女士,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工作,请您让一下。”
自始至终,我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别墅的大门缓缓合上,光洁的门板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原来,当她真的在我面前展示那些卑微和落魄时。
也不过如此。
工作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我没想到,
她竟然还在别墅门口等着。
她跟在我身后,
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一路跟着我到了小区门口。
我开始不耐烦甚至有些警惕了,
我防备地转过头看她:
“你想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调查我还是跟踪我?”
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林诺,我没有。”
她手足无措地摆着手,
“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没时间。”我冷冷地拒绝。
“是关于你妹妹的!”她急切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了然又嘲讽地笑了笑。
“所以呢,你找***什么?”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局促,嘴唇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话:
“林诺,我是你妈妈啊。”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完了之后看着她憔悴的脸认真地说:
“你是个成年人,应该很懂事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给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她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错愕地看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掀着眼皮看她,继续说: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要过,你打扰到我了。”